尋筆啟事
2 Feb 2004
那是一支普通不過的鉛蕊筆，上面Mr Friendly肖像就算插在襟袋前也不代表你因此能一下子變成一個隨和友善的人，可以在陌生人面前說第一句說話就破冰；他跟別的卡通人物沒有太大的分別，像過了中學的階段就會厭倦的玩意兒，到了某個年紀他甚至不能再派得上貪靚的用場──看！他總是亮出那確實有點委屈的笑容啊！
可是一旦想到，它已經伴著你走了十年的路程，在十個春秋年頭只要出了唯一一次的誤差，就能白白丟失了它，就像最初白白接受了朋友的小禮一樣。它是一支普通不過的鉛蕊筆，卻標記了我們除了文具之外就甚麼禮物也負擔不起的中學時代。
走過十年來意想不到的路程，發掘一種我常對人嘮嘮叨叨說的「讓線條帶動手去畫畫而非用手去帶動線條」的做人道理，都靠它，其實是想大家知道它是我的精神領袖。雖然它標立的每點每線總被擦去或被遮蓋掉，我放棄了自己它也沒有放棄賣力，無功都有勞，更何況《the writer》、《the writer and her story》、《piece of mind》、《默示錄》，及不計其數的報刊雜誌的插畫，為朋友們和景仰的作家們所畫的插畫，私人習作，不用神的塗鴉，剪剪貼貼時的定點標記，統統都靠它的腳尖撩出來的。甚至不是出於自己的意願下去挑選的一支筆，任勞任怨，一針又一針鉛蕊刺穿它的身體卻仍絲毫無損，摔了百千次也沒有摔壞，跌跌碰碰愈跌愈忠心，表面的藍白方格圖案一早磨褪了，那只能更顯出它純粹的本性。十年來跟指頭融為一體，它的粗幼長短輕重，手一握腕一扭都貼服，失了它，根本就是斷了指頭最頂一節的創傷，教我以後怎畫畫？
悄悄地消失，在街上？在工作間？在友人們的家？抑或仍擱在自己家中不留神的角落？不，不，不是驚天動地的哀痛，只是每當想起它難禁的巨大但無形的遺憾。家兄每見我拿起它畫畫畫，總會打趣調侃說「哈，堂堂一個畫家用的竟是一支鉛蕊筆！」我常以此為榮，就如自己擁有的經年不衰的舊物，揹五年的背包，穿九年的大褸，畫十八年的水彩盒。此筆一去不復回，缺了一員，感覺就是棋盤給抽吃了車，灰耶！
長約十二厘米，幼身材，白色筆桿，筆頭按鍵處及筆尖為銀色，筆頭有銀色Mr Friendly別夾子可扣於襟袋口，非常醒目。於本年一月廿九日至三十日期間遺失。拾獲者請從速與網主聯絡！厚酬！
訪問
5 Feb 2004
上半場對話，下半場拍照，花兩個晚上來做一個訪問，只是為了找聚舊的藉口而已。訪問者是中學一年級的好友，幾個月前從另一位舊友口中得悉他當了那本潮流雜誌的記者。他會寫一點嘩眾的封面故事，也會寫一點體壇動向，今次涉足到潮流的題材倒是第一次，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漫畫如何被納入「潮流」裏去。不知道，其實很多年沒有見面，上一次是五年前在科大與朋友拍畢業照碰上，再向上游追索的話已是高中的時候了。
「中學一年級的好友」這個稱呼，沒有誰可以取替那些記憶了，譬如人生第一次拉大隊去露營，不過是一個中一小伙子，他背著整背囊的罐頭是全體廿多人最重的一袋，其他師兄師姐因而給老師喝罵一面屁。那晚下大雨，大寒天，我用地上撿起的大石搥打在營幕四角的營釘上，砍又砍，大雨又搥打著我，整個人濕透就不停發抖，又不懂得起那罐裝的爐火，溜了出去打電話回家說，我想回家去，媽媽說，又夜又黑又落雨荒山野嶺又怎麼回家呢？只好折返回營地，我就對這「中學一年級的好友」說，我想回家去。他只面露關心的表情，而沒說甚麼。夜晚很快便過去。
又例如，每逢小息、午飯後和放學，大家不約而同在學校的籃球場見面，星期六同在泳隊的例行練習中見面，誰比誰游得快呢我也忘記了，但他的頭髮是泳隊裏最金最黃的一位。這是一種沒有把「友誼」說出口的友誼。中二我因遷居而轉校，每星期卻仍回舊校跟泳隊習訓，大家的距離遠了也是自然不過的事，中四的時候他在籃球賽中跌斷了腿，裹著石膏有兩個多月，是不是我第一個搶著要在他石膏腿上畫字呢我愈來愈多事情忘記了。
今天再見面的時候他依然一拐一拐，落樓梯有困難，幾年前踢足球弄傷了膝蓋的半月板，最近再踢又傷了另一邊膝頭的半月板，他兩腿一直多災多難的，現在的工作又要每天東奔西跑。
在前往報館的巴士途中談到當年的許多人的現況，哪些人變得很光輝哪些人變得很落寞，你做一個訪問有十多萬讀者我出一本書印量有一千，如何介定成名不成名，都不再重要了，一口氣說下去好像廿分鐘就發生了十多年要發生的事，巴士進入隧道時間跑得特別快，說到大家各自失去的親人和朋友，彷彿唉聲嘆氣的時光也給刪去了。訪問也許不再重要了，反正磨人的生活已經不再容許一個記者對接觸不多的事物有深刻的理解，若是他要因應公司的編輯方向的要求而對我的一言一語套上另一套我不滿意的說法，也不再重要了，只是不想他再捱到攝氏九度的清晨五點鐘去趕一篇訪問稿。
呼一口濕漉漉的氣，上升消散，今晚就此擱筆。
尋筆記：Muji vs Rotring
7 Feb 2004
為逛街而逛街的習慣想是幾個月來染成的，像個一打響小息的鐘聲就立即衝出課室尖叫的小學生。早幾天留連Muji，等一件「嘩」一聲的外衣減價，沒敢進入試身室先試試，是因為怕會提早掃興。踱兩步是餐具的陳列架，從杯碟碗壺瓶盤各式器具的形狀，聯想到哪一家餐廳哪一家咖啡店正挪用著這些產品，在哪些場合產生何種效果；再看文具陳列區，失去鉛蕊筆的我很在意要把握可以再找到填補內心之蕊的機會，眼看陳列出來的三兩款簡約的設計，是的材料不錯，是的大小比例都妥當，是的手工都合格，全都是有手感之物，卻是沒有歷史的手感。不知道無印的意思是可以給拼貼到任何人的生活的一部分，為物件添上個人意義，抑或把任何人的生活無印化。握筆在手的一刻，的確有種「妖，冇性格！」的感覺。(但請各位不要以為我討厭Muji，它再撤出香港的話我一定會叫救命！)
晚上到過上周開廿九几會議的咖啡店，打聽Mr Friendly鉛蕊筆的下落，不果。
隨後走進一間門前掛著「三十周年大酬賓」橫額的文具店。在貨架上隨便挑了幾支鉛蕊筆看，太肥，嘴尖太長，太cyber，太扮有型，沒有太大期望所以沒有失望的情況下離開鋪頭，經過大門旁的貴價墨水筆專櫃，看一看也無妨吧，我想，就蹲在那兒，呀！德國Rotring牌！幾年前還可以在普通文具店找到Rotring的平價超級流暢的xonox型號墨水筆，後來卻消聲匿跡了，現在才知道也有鉛蕊筆發售！那支幼身黑色的，就是那種普通不過的款式，非常單純，完全達到小時候屋村報紙檔可以買到的、看來用一星期就會用壞的那種款式的市井氣派！好不含蓄的造型！但為甚麼！為甚麼售價是二百零二元啊！為甚麼是二百零二元啊！我夠知你係建築師們常用的專業品牌咯，我夠知你扮到好雞但其實好耐用咯！巴閉！但為甚麼是二百零二元啊！九折有鬼用咩！九折都成一百八十塊啊！邊度值咁貴先！我月入二萬都唔買啦死野！
去年一大堆
11 Feb 2004
年初孤草列出去年看過的一大堆電影，本想回應一下，現在才能整理一下去年的思路。(深綠為字書，淺綠為漫畫書；沒列作者多是借來的書又忘記了作者名稱，或許多作者的合集)
1. 安娜•西莫南《被歷史控制的文學─午夜出版社裏的新小說和阿爾及利亞戰爭》
2. 王貽興《無城有愛》
3. 王貽興《鐵人甲》
4. 《Quartier Lointain》
5. 謝立文《樣衰阿闊》
6. 歐陽應霽《設計私生活》
7. 《Spoutnik #4》
8. 《Fromage Confiture》
9. Pauline Martin《La Meilleure du Monde》
10. 本雅明《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
11. Anna Somma《Baies des Bois》
12. Jenni Rope《Monday》
13. 《Le Pouple》
14. Nylso《Chocolat Comix》
15. Sacha《Bouture》
16. Eric Lambé & Phillippe de Pierpont《Alberto G..》
17. Robert Bresson《Notes sur le Cinématographe》
18. Joe Sacco《Safe Area Gorazde》
19. Erik Moe《Tales of a Young Urban Failure》
20. 卡夫卡《給菲利絲的情書》
21. 智海《默示錄》
22. Vincent Vanoli《Giboulée》
23. Joe Sacco《Palestine》
24. Marjane Satrapi《Persepolis 3》
25. 馬奎斯《異鄉客》
26. 袁兆昌《弓在馬桶上的憶述者》
27. 伊凡•克里瑪《布拉格精神》
28. 《Magazine Littéraire #415 ─ Kafka》
29.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 #2》
30. Jenni Rope《Tuesday》
31. Kati Rapia《Yellow Bird》
32. 江記《瑕疵鞋》
33. Marjane Satrapi《Persepolis 4》
34. 平野嘉彥《卡夫卡─身體的位相》
35. 愛倫•萊特曼《愛因斯坦的夢》
36. 吉田戰車《傳染 2》
37. Seth《Life is Good if you don't Weaken》
38. 葉輝《甕中樹》
39. 卡夫卡《卡夫卡三重協奏曲》
40. 赫拉巴爾《過於喧囂的孤獨》
41. 夏宇《腹語術》
42. 《Magazine Littéraire #278 ─ Duras》
43. 曾建華《Interior》
44. 篠原資明《德魯茲─游牧民》
45. 《Yves Klein》(Taschen)
46. 謝曉虹《好黑》
結案陳辭
15 Feb 2004
已經很多年，除非味道真是很特別，吃飯的時候是不會想到嘴裏的食物是甚麼味兒的，味道只是很模糊的印象。投入吃喝的時光已愈來愈少，因為永遠都在想著別的事情，能夠找到一個舒服的地方坐下來反而變得愈重要。幾時遇見過好吃得「嘩」了出來的食物？總是一些旅行的回憶。都是太過感情用事，往後獨自一人覓食，都返回最初跟朋友們試探試探的幾間。(有沒有一間咖啡店曾/會為我們點播達明一派？)
這是達達榮傳授的視聽秘技：隨便啟動隨身聽，隨意挑一首好歌塞進耳裏，然後望出窗外，眼之所見就是一齣MTV了。譬如激烈的快歌配以在海上徐徐移動的小船，譬如把討厭的Roadshow纖體廣告剝去聲線而套上自己喜歡的音樂，而如果在公路上播點悲歌就有難了。好玩是好玩，可是我到底不是那種無時無刻都需要音樂的人，外界的混亂要用音樂來給它組織一個敘述，給它一個說法，其實也很磨腦筋的。耳朵關起來，就安靜了。我也習慣了走在繁雜的街道而不注視任何一個途人。
餘下兩天的上班日，兩天以後，可以再知道平日的白晝裏世界怎樣運行，可以在一個下雨的下午吃頓下午茶，可以在日光下游泳，可以認真地讀一份報紙，可以找仍上班的朋友吃午飯，可以自己安排工作和休息的時間，可以不再以「明早要上班」為理由推辭晚出的邀請，可以不再一到周末就以捱夜來發洩，可以不再一到周日就賴死在家(孤草稱為「打劫自己的時間」)。甚麼是自由，自由是能夠在浴室裏放聲歌唱，自由是感到需要投入社會，自由是有可以重新計劃做人的餘地。
前天買了新鉛蕊筆，平靚正者，真善美也，高興得在朋友面前失禮地怪笑；昨天 一碰著朋友就掏出筆來不停按個嘀嘀噠噠，想到能夠再次畫出尖幼細密的線條就興奮莫名，英文翻出來"Hey I can draw fine lines! I can draw fine lines!"，在這充滿希望的情勢下，也有多一層意思。
short note
16 Feb 2004
《Lost in Translation》，主角二人在酒店酒吧的幾幕，默然互望，邊看邊想起杜哈絲小說的情節，換成了摩登場景。愛死愛死片中那含蓄的描寫。決定下次弄雜錦碟要收錄那散場曲。
有一年在電影節中巧遇中學舊同學，就坐在一起看。散場了他拿著同日晚上另外兩場電影的票子，猶豫不決，「怎麼辦好呢？剛才那齣那麼好看，今晚再多看兩場就會忘記這齣的影像。」他說。《Lost》後我們跑去唱K，在暗房裏我也有過這種疑慮。
認路
20 Feb 2004 台北
可能一開始以西門町作落腳點是錯的。那裏有相同的路口，和店鋪，我分不清楚，還有戲院也是。有朋友關照的壞處是，當我提出想去的地方，他們就很樂意領路，到達了，最終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原來一個地點，沒有其他地點相對的位置的話，是沒有意義的。我一面跟著走，一面嘗試認路。他們拐彎一個，兩個，轉到小巷弄去，像一個電腦專家向初學者教授太多吃不消的術語一樣。最終我認出這些那些的點，卻認不通點與點之間的線。直到翌日，竄了到書店買下地圖，才一步一步確認自己的位置，和去向，和抵達目的地的方法。走得累了，在咖啡店歇下來，就開始懷疑自己，其實到底自己是不是注定是自己摸路走而不是跟隨別人的道路走的料子。
帶錯衣服
21 Feb 2004 台北
算錯了天氣，我只帶了一件薄而暖的冷衫，和一件厚而不暖的針織外套，白天太熱，一件T恤露出雙臂靜脈都綻了出來。習慣了帶很多很多東西上街，塞整個世界入背囊：地圖、LOMO (常常猶疑該不該也帶寶麗萊出外，派得上用場卻沒有帶就很後悔)、菲林、一樽水、拍紙簿、寫生簿、筆、書(常常猶疑該帶「舊書店地圖」還是連遲些教班需用的書都帶出去，結果總是帶了出外的一本用不著又後悔沒有帶另一本；又怕沿路買多很多書)、「破」周報、備用的環保袋(總是甫一出門就覺得太重，要雙袋齊揹)、《默示錄》、證件、錢。旅行的心態為甚麼這樣貪婪，甚麼都不想放過。好熱。晚上在「地下社會」酒吧看兩隊樂隊演出，冷氣好強，拉起衣襟才慶幸沒有穿錯衣服。兩者都是有點光采但又未很成熟的隊伍，沒關係，我耳朵也很貪心，而且後悔，為甚麼沒有帶video cam來。
遇見
21 Feb 2004 台北
我以為台北會好一點，可是這裏的廣告燈箱裏，孫燕姿右邊眼皮上的癦，跟在香港一樣，都被刪走了。心痛呀，心痛呀我。
下午與莉莉的朋友S會面。最初沒有想到可以聯絡上她，卻在「風和日麗」唱片店的網站留言板洩露了行蹤，給她逮住了。今天見面了，穿過大安森林公園，她說七、八年前公園初建成的時候，蔡明亮的《愛情萬歲》就在這兒取景。那我就覺得高興，她原來是個不錯的導遊。在天橋上我打開地圖，她比劃著說哪一條跟哪一條大道的方向，「台北市橫貫有四條大道，是中國人的四條做人道理：忠孝、仁愛、信義、和平。」我又蠢又鈍的說：「哦？是嗎？」她猛力打我頭殼一下：「吼！你不是中國人哪！」我尷尷尬尬不好意思，但也不至於感到身分出現危機，覺得還好，她是個能夠讓人明白城市是怎樣建成的好導遊。
走了好一會，到了「風和日麗」唱片店，它位於一家咖啡店的內部。兩個斯文大方的年青人，一男一女，坐在工作桌前，S和我走過去看著貼在牆上供人試聽的唱片。S對年青人說我是從香港來的，男的就猜我就是在留言板出現過的人，是的原來他就是Charles。然後的幾個小時大家就坐在一起聊，說了很多聽了很多(怕不夠錢，還是過幾天省下錢再回來買CD吧)，把我的書給了他們，又託他們轉交一本給「吉他手」(剛好原來「吉他手」最新的單曲唱片是「風和日麗」發行的)。S見我在書上留字的時候問我要不要留聯絡給她，不要罷，我怕羞。
買外賣到S家吃飯，她因為這個月來來回回香港台北韓國，沒有空執屋怕失禮我，沒關係，亂是亂了一點，但仍乾乾淨淨的很舒服。坐下來，我說起我行程裏一直找不到鴻鴻的兩本舊詩集，她問：「你要不要找他？」我就拿住我的便當呆了。她找了找電話簿，一會就接通了詩人，前輩的聲音溫雅，問我來台北去了甚麼地方，我笑說只是到處找他的詩集，他呵呵笑了，我沒有說其實我到過「唐山」和好幾家舊書店都找不到。然後我們約定兩三天後見見面，拿書給我。
好像已經了了此行的心願，可以功成身退了，才放下電話，S問：「還有誰？」吃便當都飽了，還有誰來沖喜？她追問：「還有誰？陳珊妮也可以的。」呀！怎麼可以哪？教我見面說甚麼，說甚麼呀？
飯後在S家的唱片架，翻著翻著，就問她：「Hey，那你認識孫燕姿嘛？」我們哄然大笑了，這個她說不啦。
拘謹過盛
24 Feb 2004 台北
胃口拘謹，言談拘謹，整個人都很拘謹，走路拘謹，洗澡拘謹，睡覺拘謹，拍照拘謹，逛街拘謹，逛書店拘謹，上廁拘謹，買唱片拘謹，喝咖啡拘謹，點菜拘謹，看書拘謹。
Starbucks過盛(像Seven-Eleven一樣多)，書店過盛，咖啡店過盛，地道小吃過盛，選舉過盛，所有店鋪播放的音量過盛，Hip-Hop過盛，口號過盛，蚊子過盛，Camper過盛，摩托車過盛，速度過盛。
迷你
25 Feb 2004 台北
旅行把生活的整體縮小成迷你的版本。不代表可以為所欲為，卻最能理清楚自己想要甚麼不想要甚麼。在某某商店的標號嚇然看例如「欲望城市」之類的詞彙，其實覺得很explicit，可能這裏的人太過清醒。
游移的觀眾
26 Feb 2004 台北
在一次又一次的旅程之後，我想我已經立心放棄了對一個一個城市作比較了。聽見他們說，巴黎多好有龐比度有羅浮宮有較完善的藝術政策，台北多好有好書店吃喝多樣又便宜，奧斯陸多好，倫敦多好，北京多好，溫哥華多好，然後產生種種的城市排行榜，和各項生活旨數、空氣旨數、貧窮旨數、憂鬱旨數、工作愉快旨數、愛情萬歲旨數。其實你在巴黎已經分不清楚賣藝和行乞的界線而且他們人數眾多，其實你在台北西門町已經分不得清楚年輕人潮流區或紅燈區的界線而且兩者都很猖獗，其實你能怎樣怎樣跳進國際舞台佔一舉足輕重的席位人家都不會分得清楚中文日文韓文的分別而我們都不會分得清楚挪威文冰島文瑞典文的分別。你問我哪個城市最好？我會答，天堂最好啊你想不想死？
城市所擁有的那些美好事物，同時是城市的局限所在。譬如羅浮宮，與其說它是一座藝術館，不如說它是旅遊業的據點；譬如咖啡店，它不住擴張並佔領每一個城市更多地方，把地道的飲食文化推向更粗俗的邊緣。有一個優良的藝術政策，不代表能做出好的藝術來；有錢供書教學，不代表孩子活得快樂；有一個坐下來歇息的地方，不代表心裏能安靜。
旅客最快樂也最自私的地方，是他不事生產，在永遠游移的狀態下作為一切美醜事物的觀眾而不需負上任何責任。旅客最痛苦的地方，是「時日無多」的感覺比死神更貼近他的背脊。甚麼驅使旅客要完結旅程，是他發現「生產」其實也是作為人的本能的一種。
零零年在瑞士一行，悉逢我們一團人的漫畫展覽，當地的"Virus"電台向應霽和我作一電話短訪。訪問以後，電台記者著應霽想一句關於"Modern Living"的口號，句式為「Modern Living is XXXXX. This is Craig Au Yeung, comic artist from Hong Kong. You're listening to Virus Station.」他想了一會，就說出他的口號：「Modern Living is sleep well, eat well, read some good comics, and eventually draw one yourself. This is Craig...」。最初我聽到這句口號，覺得不甘心，覺得應該可以說得顛覆一點，過了幾年，後來我卻想到這也許是對的，到最後一切都返回自身/內心。
今天晚上與S和她的朋友吃飯，飯後S的朋友知道我會為一些文學書畫插畫和設計封面，就問我香港有哪些作家的著書值得看，因著我相信前輩級的作家台灣讀者已有一點認識，更多是因著我的偏私，我只抄下了同代朋友的名字和作品名稱，待她四出找找，找不到嗎，來香港找找吧。結果我們到最終全都回頭看看，我們自己的香港。
散場
28 Feb 2004 台北
外界的語言開始不再在耳邊身邊擦過掠過，所有腦內迴音開始轉換了語言系統，並且發現自己講廣東話會口吃的時候，回程航機的機艙門口已經打開來，裏面溢出白雲和藍天。唉，今天天氣多好！
Saturday Night Live!
28 Feb 2004 台北
「錫盤街」樂隊。收入場費的美男子，指著錫盤街的唱片，說「是一支很好的post-rock樂隊，但是唱片灌錄得不夠現場演出好呀，這裏明晚有他們的表演。」我不知道自己對post-rock有多少忠誠，抓抓頭：「可我不知道明天的行程如何啊，或者要到別處去。」
結果還是到了，聽了錫盤街的演出，死而無憾的叫好叫好叫好：這支由兩個吉他手、一個鼓手和一個色士風樂手組成的隊伍(其實主腦是一位名叫琬婷的女子)，他們搖滾的音樂有著像Madrid樂隊精簡得可以卻又感人萬分的旋律，純音樂，史詩式的編曲，樂曲進入高潮之時可以達到My Bloody Valentine的深邃境界，某些段落同時擁有達明一派昔日的鋒芒，是那種能把整個時代聚焦成三數個跌蕩的音符的澎湃感，這些全套在前本地樂隊Chaos式的青春勁度裏。坐在酒吧的個多小時裏，整個宇宙從內裏湧出來，閉上眼睛天轉地旋，涼酒一點一點呷下，每一首的中途忍住哭，每一首的結束忍住笑，卻毫不忌諱地熱烈拍掌，此行最後最後一夜，此行最大最大的收穫，心裏火光熊熊，快點快點提起皮箱回去，快點快點返回創作的狀態，莫負人家激勵。